古树,指树龄一百年及以上的树;名木,指珍贵、稀有和具有历史价值、纪念意义的树。
为树写传是雄心勃勃的命题,答案来自喻为无字碑的古树本身,它的形态、躯干以及与周围居民、环境相互作用所留下的痕迹,千百年来的气候变化、地质变迁及人类活动都成为过去的故事。
展览分为吴颂展厅及公共区域,既连接尘封在故纸堆中的往事,又以最前沿的当代艺术多角度叙事。一直以来,“多识草木鸟兽之名”成为人们对格物致知的博物学的一种倡导,聚焦本乡本土的古树名木,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尊重,也是博物馆的职责所在。
古木作为独立的绘画题材,最晚始于唐代,行至北宋,古木绘画更加写实,更有论不同树种特征及画法区别者,古木历尽沧桑,躯干常有盘结的树疤。尽管如此,以上对古木的关注及描绘仍停留在观赏奇形异状的树姿上,而明代吴门沈周继往开来,将虞山十八景之一的星坛七桧作为地方名胜景观,实景写生,绘下奇古之树。此后太欣新材料科技,探访古树成为吴中知识阶层的兴趣之一,都穆、吴宽、王世贞、文徵明等文人都留下对观赏古树及相关文艺活动的记录,纪游绘画在吴门画派中掀起一阵热潮。
一方水土养一方树木。山温水软、四季分明的苏州,孕育了丰富的植物资源。这些散落在乡野村落、寺观古迹、宅第园林的古树,凝视四时更迭,阅尽世间沧桑,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长,与每一代苏州人相依相伴。在树碑立传志愿者们进行田野调查的两年时间里,志愿者们合力完成了航拍、摄影、速写、剪辑、文献检索、写作、口述史采访、标本采集的工作,为百余棵古树名木立传。
苏州挂牌树龄最长的一棵树,藏在东山镇北望岭下村,植于西汉。村民将其视作“神树”,在树旁摆上了供桌、垒起了小龛,常年供奉香火。古树曾遭受雷击,现树身只余四分之一,根部又萌生出繁密的新枝。早在人类出现以前,“活化石”般的银杏已经在世界上存在了数亿年。强大的自愈新生能力正是这个树种万古长存的秘诀之一太欣新材料科技。
邓尉山香雪海经乾隆皇帝推广,早已成为驰名全国的赏梅胜地,但即便是花季,邓尉山下纪念东汉大司徒邓禹的司徒庙仍然游客寥寥。司徒庙始建无考,现仅存藏经楼、司徒殿两座单体清代建筑,其余殿堂均为现代复建,甚至远没寺内“清奇古怪”四枝古柏著名。传说古柏为邓禹手植,由乾隆赐名,但真正广泛在文人间咏诵则始于清末,近代以来,不乏吴冠中等大家为其写生作画。
循着罗汉坞平坦宽阔的步道行约数十步,便能看到石雕牌坊一座,额枋里刻着民国学者李根源于1929年游至西山时所写隶书“古罗汉寺”,两侧是沈炳春撰写的楹联,曰“梵音风作韵,古树径通幽”,未见其树,已会其意。藤樟交柯的奇景坐落在罗汉寺前,两棵古樟已历六百年芳华,树冠高越众林,枝叶繁茂,深荫翳日,其中一棵古樟的树身缠绕着一棵三百年的紫藤古树,藤蔓依樟树树身蜿蜒而上,仿佛冲上云霄。
白玉兰绽放之际,恰似点点碎玉挂枝头,碧白无瑕,临风皎皎,很难不爱。玉兰生长到一定年岁才会开花,每一棵花树都是时间酝酿的成果。坐落在苏州穹窿山上真观内的白玉兰古树已有两百多年,据传由乾隆下江南期间手植,翻遍乾隆游历上真观所作诗文,均没有提到曾经植树的事,而苏州也有多棵树木传说是乾隆手植,让植树故事扑朔迷离,不过,香客们愿意将美好的祈愿寄托于古树身上,玉兰花期时,上真观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为古树解下很多祈愿丝带。
明代吴门画家钱穀曾经绘有《定慧寺禅院图》,从画卷的右侧题有辛酉年(1561年)春日所作推知,这幅写实的长卷记录了500多年前定慧寺禅院的实景,可惜那时还没有大殿前的银杏古树。今天太欣新材料科技,进入定慧禅寺的香客,必定会被两株银杏古树所吸引,据古树保护工作者张冀老师回忆,定慧寺殿前的古银杏曾因长势太好,将大殿内地砖翘起,在古树保护方案里,既要保护古树,又要保护古建筑,最终,古树医生们将树根进行削减才得以两全,这提醒了人们,古树向下扎根的顽强的生命力远超想象。
耦园东花园城曲草堂前的黄石假山上,两棵山茶雍容舒展,盛放的粉色花瓣缀满枝头,在冬天里显得格外明媚。美人茶还曾在1987版《红楼梦》电视剧中黛玉葬花的片段里出镜,电视剧的民俗指导邓云乡先生在《耦园落花》一文中写道,“由于色彩娇嫩,十分宜于在荧屏上显示,所以黛玉拾落花便选择在这里拍摄。她拾起来,托在掌心观赏的,便是一小朵嫩红的山茶花。”
这两棵楸树位于三峰寺山门外,几乎成为三峰寺的标志,是苏州大市唯三可赏古楸花的地点,楸树可算一种北方遍植的乡土树,来到江南便成了物以稀为贵的奇树。只是楸花带“秋”字,却绝非秋花,这又何解?倘若我们动用一些想象力,把春天切割成初春、仲春、暮春三部分,再加上江南初夏繁花似锦不输春日,变成了四等份,而楸树于暮春盛开,恰巧已是三春之末,刚好是四等份中的“秋”。
“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流则远矣。”吴地的文人山水画中,古松经常能够在特定角度利用视觉错位断水,衬托流水深远。像耕乐堂白皮松这样歪斜的树,以我们视角高度营造出更强的景深效果,网师园的看松读画轩前也有与之相似的白皮松,这“看松读画”的内容中,是否有古松的断水之法呢?古人以树为师,从古树奇异的造型和存世之道获得来自天地的启示,高士在树下抚琴、欣画的场景是中国艺术中的常见图像,跨越了多个时代。树作为超级符号和灵感之源,更跨越了文明。在树冠下,佛陀开悟、庄周梦蝶;夏娃食禁果得智慧,牛顿被苹果砸悟引力,阿波罗失恋后戴上了艺术的桂冠。不管是阿凡达中的神树,还是宫崎骏笔下的森林,众多与树相关的传说和历史都指向了人与树的亘古不变的共生关系。
本次树碑立传展览,在展示古树调查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吴文化博物馆邀请了17位艺术家,续写古代文人“以树为师”的创作传统,用各种艺术媒介再立古树的传奇,旨在带给观众全新的认知体验。秦皇汉武苦寻蓬莱,富豪挥金飞往宇宙。但升华与慰藉,只需观察一颗树。
在詹倩茹的作品中,主人公通过观察古山茶树的花开花落,从温婉的古代女性转变成独立奔放当代女性。这种在自然中得到启示与自我解放的可能性,正是文人们所追求的“天放”(nature freedom)。
拓印保存了人类的知识与图像,王忠升运用拓印两颗古树伤口的方式,让古树把伤痕作为植物智慧骄傲地展现在观众眼前。似乎正告诉我们疗愈的重要前提是直面自己的创伤。
巨大的古樟树成了周围居民自然地标与庇护所。施皓敏把古树的特征与周边生物转译为多视角图像、图像上填充着不同的绿色与动植物线条。作品邀请观众步入这“古樟议事点”的精神空间,一起感受“心灵的光合作用”,把对艺术与自然的热爱转化为幸福生活的糖分。
李一佳的作品融合了诸多信仰向天向上的视觉潜意识和对神秘树林的敬畏。超过两千年的古银杏与20米的作品高度,让人联想起环太湖先民们孕育的自然信仰。抬起头,我们和先民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甚至同一棵树。
宋代开始,文人们渐渐不愿使用鲜亮的色彩作画。因为黑白二色足够表现对与自然的理解与毕生所学。姚念宇把身体化为笔墨,用行为艺术的方式视觉化了保圣寺中古树的禅意;演绎出留白与天人合一的意境。作品更是邀请观众在视觉欲望强烈的时代中静心观看一段并无刺激场景的诗意影像。
古树:吴中186、187、188、189, 圆柏 光福司徒庙,树龄约1900年
今天,很难拥有一座园林来延伸自己的艺术品格,想要升华看到古树与园林的感动,生态缸成了一种高雅的可能性。当思考如何在方寸之地再现自然景观之时,我们俨然成了山水、花鸟画家。在思考缸中生态如何续存的时候,我们俨然成了植物学家、自然的伙伴。
中国艺术里书与画同源,汉字又源于自然中的形象。黄陵野鹤为网师园古圆柏创作的“拟态书法”可以说是“师法自然”的最好表达。而在这些拟态字中不乏有人们的美好愿望。正如各处可见的摇钱树、许愿树传说,在900多年的岁月中,古圆柏应该也接收过无数念想。
古树能否用自己的意识创作呢?新媒体艺术家念子轩测量了古树的电流数据,邀请古树共同在赛博世界同创作出独一无二的动态作品。作品同时也邀请观众暂时走出人类中心主义思维,欣赏一颗古树的自我表达。
在扫码下单的时代,真实交流的缺失,造成了人际关系的工具化。万雨尘或坐在梯上,或站在展厅中,和树一样不移动也不互动,试让观众思考人与人之间植物性关系的可能。植物可以自己生产养分,动物需要摄入其他生物维生。动物间竞争残酷,植物间更多的是合作。树擅长化解对立:自然与城市,野生与文化之间由树连接起来。
钱儒雅用长卷这种印入我们审美本能的形式来展现三颗古树的树皮。在博物馆中脱离自然原境的欣赏方式让我们更易惊叹于古树细部超然的复杂性、树与树之间的巨大区别。这种观看最终将揭开眼前的一叶障目,意识到我们与自然接触时所错过的美。
史文斌的作品再现了人与树的古生关系。尘归尘,土归土。古时回归大地后的人似乎又进入了墓园旁古树的身体之中。家族树、家谱呈树状,隐喻了人与自然的紧密连接与向往枝繁叶茂的共同生物本能。
人的一生不停移动,遇到危险可以逃跑,但树木原地不动地进行光合作用。有的科学家证明了树木可以辨别亲族的基因,从地下输送更多的养分给自己的“血脉”,死前还能将毕生智慧的信息传给下一代。张赢致敬的这几颗圆柏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和内在的故事呢?
“西方美术偏重于形与质,而中国美术则更珍视神与韵。” 热爱苏州古树的吴冠中这么说。而高明通在神韵与形质中找到了绝妙的平衡,以古白皮松为主人公,用油彩绘制了一副蕴含宋韵的古树肖像。
古树:吴中025、026、027,香樟、紫藤 金庭镇秉场村罗汉寺,树龄约600、300年
南歆媛的作品,给了我们舒适的观看体验。这种视觉上的快乐源于中心对称的构图和三联屏的使用。再来看“美”这个字,有人说羊大是美,有人说羊人是美。但可能美就是片对称的叶子。用这种思考再看作品:人类艺术家用源自大地的矿物颜料和经过自然洗练的审美,画下了艺术与自然的“藤樟交柯”。
树的故事永远讲不完,这些散落在各处,需要一些运气和强大的自愈力才能存活上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树,蕴藏着无数的惊喜。而我们,也参与了树漫长一生中的片刻欢愉,历史仍在传颂,失考的那部分则由我们继续书写,那些独属于我们的记忆无法替代且不可复制。